那一年,我在我的第一本日记的扉页上这样写: 为了不再忘却,为了不再叹息,为了一切重新开始。 
因为我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前后左右都是路,而我只需要一条,甚至只是一点。一个起点或者一个指点。 就这样,我的日记从剃头开始写。         小时候,我的头都是由剃头匠来料理的。
所谓剃头匠,就是街上摆个小摊混饭吃的非专业理发师,价格一般比国营理发店便宜两到三倍。
那时候,发廊等等的事业还没有开展,或者,我还小,根本不知道。 每次理完发后,对着递过来的镜子照一番,总觉得有某种不自在,倒不是因为师傅的镜子有时太小看不真切?,有时却是一块可能是和他老婆打架而砸破的大橱镜子。 略大的时候剃完头会发现镜子里的人不似自己,理个发好象干了件对不起自己或别人的事,心里有个声音在叹息道:“这的人不是你。”
这种叹息深长而无奈,因此每次都是落荒而逃,当然,是付钱之后。
尽管付了钱,还是怕见到熟人。 现在想起来,作怪的应该是青春早期的虚荣心,当时最怕见的是同班的一位女生,她就住在我家前不远,经常见面的,只是不讲话。
我的头由剃头匠料理了好几年,即使那位女生早就随家迁往另一个城市,但这种感觉持续到现在。

今天,由于一切要重新开始,我决定剃一个光头。 我豁出去了。  本来我的额头特别前凸,头发基本上从头顶才生起,从小长辈们和邻居们就夸我是个聪明而将来又有福气可能出人头地的材料。  因为伟大优秀的人物大抵如此,最具有说服力的当然是挂在墙上的巨人像,马列毛的头发都是生得很后的,恩格斯不算,他是老二,斯大林好象已经不是什么善类,而曾经肖像挂满千家万户的英明领袖在我懂事以前就已成为昨日黄花了,可见头发生的后终究要落后的,即使能叱咤一时,却还是做不了老大。  当某个概念被一再重复时,它最后就变成了一种信念。
我就是被这种善意的期望鼓舞了很多年,而且极有成效。
因为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二年级,我一直都是班长,直到初二,居然有一位同学的额头比我还要宽广,自然而然,班长是由他做去了。
说班主任和我有同样的信念,因此乾刚独断地选拔了该同学做班长是不全面的,毕竟该同学的课堂临时反应速度以及综合考核成绩都高过我。
但我并没有嫉妒,因为从侧面上来说这正是我信念正确的另一佐证,只是有一点失落,好象有一句成语形容这种感觉很贴切,一下子想不起来。
噢!对了,“既生瑜,何生亮!”  我的失落和信念很快都消失了,该同学由于交友不慎而在我之前先堕落了。
虽然没有堕落成学校或社会的渣滓,但他在班上的表现已属下流。
下流的意思也只是不守纪律,行为散漫,成绩差而已,譬如说以前总是坐在前排认真听课,而现在个子并没有长到特高,却坐到最后一排去了,而且潇洒到一支笔,一本书可以上完六七节不同的课。
当然,我也是如此,只不过成绩尚属中流。 我们先后交卸了班长的重任,成为普通的学生。
他越发潇洒了,而我则变得深沉。
但我们并没有因为相同的经历而走到一起来。
潇洒的人和深沉的人在一起,开始是走着瞧,走着走着就瞧不起。  因为我深沉,所以我知道他的潇洒是装出来的,而且是装给班上的另一位女生看的。那女生却不看他,而且好象她什么人都不看,总是正襟危坐,一付认真听课的样子。  有一次我正在厕所小便,我们刚卸任不久的班长和他的死党大家都称作“跟班”的一个傻冒(我的家乡话叫“售头”或者“擞头”,就是一点小事就抖起来的那种没有头脑的人,正确的汉语写法尚在考证中)也进来放松一下,他们占住我左右的位置就开始撒了起来,那傻冒由于是跟进来的,没什么内容,很快就完了,于是一边抖了抖,一边侧过头说:
“班长,听说小耳朵和二班的眼镜常粘在一起….”
我本来想讲一个“三马同尿一槽”的故事,一听之下,连忙闭上了嘴。
因为这小耳朵正是班长的心病。
班长好象瞪了那“擞头”一眼,怪笑道:“哈哈…,小耳朵和大眼镜,哈哈,真是绝配…”。
我听到他这样说,不禁“哼”的一声,哼了之后又觉后悔。
虽然我知道些什么,但“哼”却不是深沉的表现。
果然,班长急了:“你哼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
他找不到话说了,将自己整理好之后突然伸过头来看了看我裤裆中的东西,我万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偷窥,忙藏起来说: “你看什么?”
他已经大笑起来: “毛都长出来了,看你深沉的样子,原来是闷骚。”
说完就跑掉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羞怒之下瞪着“跟班”,他也不知所措,呆立了两秒钟,回身就跑,跑了几步才听他说: “真好笑,毛都长出来了……”  说理发居然说到下体的毛,可见我是一个不求上进的人,虽然思路有些暗合弗洛伊德“万事都要从潜意识的性觉醒说起”的理论。  不可否认,这是我对弗洛伊德的全部了解,而且就这句话还是我从一本杂志上摘抄而来并一知半解。 但这仍然不影响我自觉非同一般,因为关于弗洛伊德,只要我说起他,班上的同学就进入了比他们的“青春期”更迷惘的阶段。  终于,我还是没有剃光头,我害怕那象征智慧的前额暴露出来,以致于被人认为是聪明一类,因此,我保留了最后一层薄发,大概已不到一寸,丰满的前额还是十分凸显。  但当我对着剃头匠的破镜子的一霎,我产生了一种禅宗的顿悟感,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喊:“对!就是他,他就是你,就是我。”
就这样,在街头的一面破镜子里,我微微一笑,以完全脱离功利的审美观照的形式,一下子找到了真实的自我。  再笑一笑,真的很象弥勒佛,所有的悲哀应该烟消云散了吧!
睫毛短,又是单眼皮,眼白略多,眼睛不动时有些…痴迷(提醒:痴迷与白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眯起来的时候大有深意。 ? 这个造型不错。 ? 我的自信随着回家的路不断增强,在踏入家门的第一步却换到了长达十秒种的沉默,然后是一阵哄堂大笑。 爸妈和姐居然说我象一个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就象东河边的“烂鼻头”。 烂鼻头者,本村以及邻近三四五村唯一被称为“流氓”的人,并因这项罪被抓去劳改。
我对着镜子照了一番,哈哈大笑,是吗?你们没有看到我头上的光环吗? 父亲说:我们都是普通人,不久,会有一位亲戚从老远来,他是个和尚,叫释智严,
看看是不是可以给你安个发光的金箍什么的。  下接《幻灭-早恋记》http://blog.sina.com.cn/u/406049cc010003b0